新华社西宁4月25日电 记忆中的昂嘎有着瘦削却挺直的身板。他总是步履匆匆，仿佛在与时间赛跑。他总是妙语连珠，最普通的事在他的描述中也能充满诗情画意。

　　人们记得，2013年的唐蕃古道诗歌节上，他曾豪情万丈地用歌声向来自远方的客人描述康巴汉子：“我的牙齿如此洁白，它永不会脱落。我的头发长在牦牛的胸脯，它永不会变白。我从未屈膝下跪，背上的杈子枪是我的唯一的靠山。”

　　时隔半年，2014年1月12日，他却因操劳过度，肝癌恶化，抢救无效，生命定格在63岁。

　　虽然已是天人永隔，他写的歌还在被不断唱起，他作的诗还在被不停吟诵，他为故乡三江源所做的一切还被人们牢记心间。

　　敬业忘我，他用生命诠释无私奉献

　　面前素面朝天、举手投足间带着父亲豪气的更松德吉，是昂嘎生前最疼爱的女儿。

　　在父亲去世前，她曾在病榻前不断抚摩那双细长而苍白的手，“那是一双文人的手，这一生却扛起了太多重担。”

　　更松德吉记得，2010年“4·14”地震后，一家人住在汽车里，他却把两件御寒的军大衣送给了素不相识的老两口。

　　他的妻子拉珍记得，震后他第一时间接到安置郭钦村受灾群众的任务，他手里有物资有帐篷，却没给家里拿回一点东西。

　　他的同事才仁当周记得，在宝贵的黄金救援72小时内，他熬红了双眼，彻夜不眠，与救援人员从废墟中救出受伤群众50多人。

　　他的邻居们记得，灾后重建征地拆迁期间，他家200平米的老屋被鉴定为加固房，按照政策无需拆除。为了给灾区百姓做好榜样，他带头拆掉了自己的房。

　　他的忘年交仁青战德记得，这位敢说敢做的老大哥，在编排大型歌舞剧《玉树不会忘记》之初，捧着哈达来到中央民族大学，用真诚赢得了学校的鼎力支持；记得他用高原人的豪迈打动了北京的“大腕”出任音乐总监；记得他在那恨不得把时间掰成三瓣用的8个月里，为了让作品精益求精，作为艺术总监的他一次次与总导演叫板；记得他在无数次的编排中，触景生情，泪水涟涟。

　　在那段日子里，远在2000多公里外的三江源，和他一样拼命工作的女儿因劳累过度，流产大出血倒在了州医院的急诊科里。昂嘎不知道，女儿在休克前看到的是她儿时的父亲--风尘仆仆地从格拉丹冬雪山归来，穿着军绿色的摄影背心，手捧一束野花，怀揣一把石头，笑容温暖。

　　除了家人，没人知道昂嘎病了。仁青战德只记得他药不离身，却谎称得的是胃病。早在2008年，他就被查出了肝硬化。妻子拉珍并未像医生要求的那样对他隐瞒病情。"他是顶天立地的人，什么事都能扛。"

　　这个曾经一夜三包烟、捧上酒杯诗百篇的男人彻底戒掉了烟酒，却戒不掉日以继夜地工作。

　　《玉树不会忘记》的编排使他错过了最佳治疗时间，演出获得巨大成功后，都以为他会歇歇了，然而2013年，他再次隐瞒了病情，瞒着医生和家人，接过了担任玉树灾后重建全面竣工庆典的总策划和总指挥的任务。

　　2013年11月3日，庆典如期举行，更松德吉被抽调到现场医疗小组。万人锅庄舞跳起来的时候，《再唱山歌给党听》音乐响起来的时候，策马奔腾的骑手手中的国旗展开的时候，她远远地注视着父亲，他不断挥动着指挥旗，节目的间隙里，往日挺直的腰背却佝偻着，手一直摁压着腹部。

　　庆典一结束，他再也没有站起来。

　　才华横溢，他用激情丈量故乡山川

　　昂嘎自幼父母双亡，在亲戚邻里的接济下长大，14岁便成为杂多县阿多乡的小学教员。在终年积雪的雪山下他发奋学习，3年后考入青海民院汉语言文学系，毕业后留校任教。5年后，他坚持调回了魂牵梦萦的故乡，先后在玉树州广电局、州委宣传部、州政协、州文联任职。

　　他曾经如此描述自己的模样--"我的这一张脸代表着三江源，眼睛是黄河源的姊妹湖，鼻子是巴颜喀拉山，皱纹是巴塘草原流过的河。"

　　直到今日，拉珍仍觉得丈夫只是出了远门。"过去他一出门就是好几个月，如今他才走了100多天。"

　　80年代，为拍摄《格拉丹冬的儿女》，他200多天没有踏进过家门，这部荣获全国电视文艺"星光奖"一等奖的纪录片第一次将玉树"江河源头、名山之宗、牦牛之地"的名片如抛洒风马一般洒向了世界。

　　千千万万的藏族儿女并不知道，那个在多年前说出"康巴人能说话就能唱歌，能走路就能跳舞"的人，正是昂嘎。

　　玉树的老百姓不会忘记，那个如牧民般黝黑的广电局长多年来走家串户，与他们同吃同住，搜集整理民间谚语、传说，并出版成书。

　　格萨尔艺人们不会忘记，那个有着如史诗英雄般面容的州委常委和他们打成一片，搜集整理了《格萨尔王传》77卷210册。

　　音乐人们不会忘记，那位能歌善舞的文联主席策划、录制了22张音乐光盘，创作了300多首诗歌、歌曲，其中《潇洒的康巴人》《大美玉树》《玉树不会忘记》在藏区广泛传唱。

　　玉树139座寺院的活佛、堪布们不会忘记，为了保护传承民族文化，那个温和低调的政协副主席与他们促膝谈心，共商寺院的文物保护，为保护格萨尔及三十员大将灵塔、东仓大藏经、藏娘佛塔等文物奔走，申请保护政策、资金。

　　"如果不是对他热爱的事业太投入，他还会好好地活着，可是那样的话，他会快乐吗？"更松德吉的眼中噙满了泪水。

　　两袖清风，他用淡然面对功名生死

　　6年前，当昂嘎得知自己的病情，只淡淡地对妻子说："有机会就治，但我得有活得有尊严。"

　　在他生命最后的那些年里，他从未对人谈起过自己的病情。他总在完成工作后就去山顶去拍摄照片。一天天，废墟变成了新房，泪水变成了笑脸。他走到哪儿都拿着照片给人们看："你瞧，国家把咱们的家园建得这么美！"

　　走进他生前只住过2个月的新居，他常坐的椅子还放在原地。房子的装潢非常简单，甚至有些空荡荡，拉珍抱出一件咖啡色抓绒衣，"一件衣服，他穿了4年。"书柜被摆放在阳光最充足的地方，更松德吉说，书是他留给子女最珍贵的礼物。

　　"家里人从没沾过他一点光，他连自己都没顾上，怎么顾得了儿女？"拉珍的脸上刻满了皱纹，30多年来，她守着这个执拗的大男人，成为他最坚强的后盾。

　　然而，他对家里做的实在太少，小儿子还是城管局的合同工，新居的贷款还没还完。

　　"阿爸对文学艺术有割舍不断的牵挂，唯独对生死名利看得很淡。"更松德吉说。

　　灾后重建庆典落幕后，他被立刻送往西宁抢救，住了10多天院，各项指标显示已无法再进行再手术，他坚决要求出院。坐在书房里，他依然每天安静地看书，甚至还谈起要把剧本《走向舞台的路》写完，还要拍一部电影。

　　他劝女儿赶快返岗："玉树的生病的老百姓更需要你。"

　　在他弥留之际，更松德吉舍不得放开他的手，他却淡淡地说："如果真的那样，让他走。"此刻的昂嘎，已从身体中抽离，站在生命的彼岸和女儿对话。

　　"老爷子一生从未唱过高调，却用生命诠释了一个共产党干部的忠诚，为他的国家和民族鞠躬尽瘁。"玉树州委副书记吴德军说。

　　更松德吉说，父亲生前最爱的是巴塘草原，家人要将他的骨灰安放在那里。在那，他能与日月星辰相伴，永远融进他描绘过的风景里--漫步在雪域，挥鞭在草原。(作者：吴光于)